在实验室里,彭金霞操作着显微镜,观察着微观样本。

在户外养殖基地,彭金霞手持仪器专注监测水产养殖环境参数。

记者　付婷

　　人物核心提示：彭金霞,中国科学院博士,2019年获评研究员,现任广西壮族自治区水产科学研究院海水养殖研究室主任,农业农村部国家贝类产业技术体系广西唯一的综合试验站站长。从事水产遗传育种与高效繁养技术研究15年,她主持选育出我国首个香港牡蛎国审新品种“桂蚝1号”及高出肉率新品系“桂蚝2号”,获广西科技进步奖二等奖2项、三等奖1项,主持国家级项目3项、省部级项目6项,以第一作者或通讯作者身份发表论文36篇(SCI18篇),获授权国家专利14项。作为“海上粮仓”守护者,她用科研突破破解广西海洋渔业发展瓶颈,更深度参与平陆运河建设中的生态保护工作,获评2024年度“广西工匠”。

　　工匠心声：水产科研没有捷径,唯有扎根大海、深耕实验室,把论文写在北部湾广阔海面上,把成果送到养殖户手里,才能让“一只蚝、一枚贝”真正成为乡村振兴的“致富密码”。

　　怀揣对水产科研的赤诚,她直面北部湾牡蛎产业良种匮乏的困境,从“虾专家”跨界变身“蚝卫士”,培育出我国首个香港牡蛎国审新品种“桂蚝1号”;她既让科研成果扎根产业沃土,用良种良技赋能渔民致富,又深耕生态保护,为重大工程护航,用匠心与坚守,成为“海上粮仓”的坚定守护者。她就是广西壮族自治区水产科学研究院海水养殖研究室主任彭金霞。

　　跨界深耕：从“虾专家”到“蚝卫士”，在浪潮中锚定方向

　　2009年,从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博士毕业的彭金霞,怀揣着对水产科研的热忱来到广西。彼时的她,主攻方向是海水虾类研究,在可控的车间环境里,她熟悉虾类育种的每一个技术环节,也曾在该领域积累了丰富的科研经验。随着对广西海洋渔业的深入了解,广西牡蛎产业的困境,让她毅然选择跨界,投身到更具挑战的贝类育种事业中。

　　广西的钦州大蚝(香港牡蛎)是当地海水养殖的支柱产业,关乎万千渔民的生计。可长久以来,这个传承千年的产业却面临着一个致命问题:良种匮乏。传统牡蛎养殖周期长达3-5年,不仅成本高、风险大,春季还易因环境变化大规模死亡,更有部分产品因养殖周期过长,影响品质与产业效益。“产业需要,我们就必须顶上。”彭金霞回忆起当时的抉择,语气坚定。

　　跨界之路,步步是难关。与虾类育种的“可控环境”不同,牡蛎生长依赖大海,而大海的“脾气”难以捉摸。从车间到海上,彭金霞和团队要面对的是台风、潮汐、海水盐度变化等一系列不可控因素。为了收集牡蛎种质资源,他们踏遍北部湾的滩涂;为了观察牡蛎生长情况,他们顶着烈日、迎着风浪,每月按时出海开展性能测定;为了搭建育种家系,他们在实验室里小心翼翼地解剖牡蛎,进行人工授精,再将培育出的芝麻大的幼苗送往海上养殖。

　　“刚开始做牡蛎育种时,我总想着用虾类育种的标准化思维来要求,希望每一代的生长数据都能稳步提升。”彭金霞笑着说,可现实很快给了她一记“耳光”——不同年份的海区环境差异巨大,水温、饵料、盐度的细微变化,都会影响牡蛎的生长。一次次的实践让她明白,科研不能脱离实际,必须学会“向大海妥协,与自然对话”。正是这份在实践中不断调整、不断适应的韧性,让她从最初的“蚝领域新手”,逐渐成长为精通牡蛎育种全流程的“行家里手”,也让她在北部湾的浪潮中,牢牢锚定了“守护生蚝产业”的科研方向。

　　攻坚克难：十年磨一剑，育出“桂蚝”破困局

　　“水产育种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,尤其是牡蛎育种,周期长、风险高,稍有不慎就可能前功尽弃。”彭金霞的这句话,背后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。2013年,超强台风“威马逊”席卷北部湾,团队此前多年积累的牡蛎育种群体,在这场灾难中全军覆没——海上养殖的亲本、幼苗毁于一旦,所有数据归零。

　　看着满目疮痍的养殖区,团队成员一度陷入沮丧,却没有放弃。他们重新制定计划:从种质资源收集开始,从零起步。他们再次踏上征程,走遍广西沿海的牡蛎产区,广泛收集优质野生牡蛎种质;在海上布局多个养殖点,采用“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”的策略,将育种群体分散在钦州、北海、防城港的五个海区,既有内湾的安全区域,也有外海的饵料丰富区域,最大限度降低自然灾害带来的风险。

　　牡蛎育种有严格的国家标准:需经过四代以上选育,在三个以上海区开展生产对比试验。为了达到这个标准,彭金霞和团队开启了“5+2”“白+黑”的工作模式。每年,他们要建立几百个牡蛎家系,每个家系都需单独孵化、单独标记、单独养殖;每月,他们要对几万个甚至几十万个牡蛎个体进行生长速度、成活率等指标的测定,风雨无阻。海上作业受潮汐影响大,他们常常凌晨出发,赶在涨潮前抵达养殖区,在齐腰深的海水中忙碌数小时;遇到寒冷天气,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,他们却依然坚持完成测定工作。

　　功夫不负有心人。重启育种工作后,彭金霞团队用五年时间完成了四代选育,又于2019-2022年间,在广东、广西五个海区开展了三年多的生产性对比试验。2023年,“桂蚝1号”成功通过国家新品种审定,成为我国首个香港牡蛎国审新品种,也是广西首个自主培育的牡蛎国审新品种。

　　这个凝聚着团队心血的新品种,有着三大显著优势:生长速度快,养殖周期从3-5年缩短至2年,大幅降低养殖风险与成本;肉质脆嫩,因养殖周期缩短,有效避免重金属积累,品质显著提升;壳型规整,美观度达91.22%,为后续打造高端“按个卖”的牡蛎产品奠定基础。除此之外,彭金霞团队还在培育耐高盐的“桂蚝2号”,为广西深远海养殖拓展空间。截至目前,团队已获海洋科技一等奖1项、广西科技进步奖2项、主持国家级项目3项、发表论文36篇(SCI18篇)、获授权国家专利14项,用沉甸甸的成果,破解了广西牡蛎产业的发展困局。

　　传技赋能：搭建“产学研”桥梁，让科技惠及渔民

　　“科研成果不能锁在实验室里,只有真正落地到产业中,才能体现它的价值。”这是彭金霞常挂在嘴边的话。在培育出优良品种后,她又牵头搭建起“科研单位+企业+基层推广部门”的三位一体推广体系,让“桂蚝1号”的技术红利,真正传递到每一位养殖户手中。

　　水产行业的特殊性,决定了技术推广不能“一刀切”。不同育苗场的设施条件、不同海区的环境特点,都需要针对性地技术指导。为此,彭金霞团队首先与钦州、北海等地的4家育苗企业合作,将核心技术人员直接派驻到企业,帮助企业建立标准化育苗生产线,从亲本培育到幼苗孵化,全程手把手指导。“我们不仅要把好品种交给企业,更要教会他们怎么育出好苗。”在团队的帮扶下,4家合作企业均实现当年盈利,其中2项技术成果还被认定为广西重大科技成果转化。

　　针对海上养殖环节,彭金霞团队创新建立了香港牡蛎“早苗繁育、高盐中培、低盐保苗、高盐养成及育肥”的分段式生态养殖模式,有效规避了春季大规模死亡风险。为了让这套技术模式惠及更多养殖户,他们将目光投向了基层推广力量——联合广西各市、县、乡的水产技术推广站、农技服务站,把基层技术人员吸纳进科研项目,为他们开展系统培训。“基层技术人员常年扎根一线,最了解养殖户的需求。”彭金霞说,通过培训,这些“土专家”成为了技术推广的“二传手”,他们带着标准化养殖技术,深入田间地头、海上养殖区,手把手教养殖户如何选苗、如何控温、如何应对盐度变化,让技术推广更接地气、更有实效。

　　在团队建设与人才培养上,彭金霞更是倾尽全力。她常对团队里的年轻科研人员说:“做科研要耐得住寂寞,坐得住冷板凳,更要面向产业需求。”对于刚加入团队的张兴志博士,她从理论知识到现场操作,一步步耐心指导,用三年时间让他成长为现在的育种工作技术负责人;对于招收的研究生,她让他们跟着一线技术人员实践,鼓励他们在坚守科研原则的基础上大胆创新。如今,团队已形成“80后牵头、85后主力、90后跟进”的人才梯队,培养出12名硕士研究生,为广西水产科研注入了新鲜血液。

　　截至目前,“桂蚝1号”及配套养殖技术已累计推广面积4.874万亩,生产优质牡蛎苗种5508.76万串,产出优质商品牡蛎70763吨,帮助传统养殖户缩短养殖周期、提高收益,也为大型企业开拓深远海养殖提供了良种支撑。在平陆运河建设中,彭金霞还带领团队设计牡蛎资源修复方案,通过亲本迁移保护、人工构建牡蛎礁等措施,实现工程建设与生态保护的协调发展,为海洋重大工程的生态补偿提供了“广西样本”。

　　十六载风雨兼程,从一名跨界科研人员,成长为广西牡蛎产业的“守护者”,如今,彭金霞的身影依然活跃在养殖一线,正如她所说:“只要产业需要,只要渔民需要,我们的科研之路就永远没有终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