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书桌前的窗台,说宽不宽,说窄不窄,刚好容得下七八个瓦盆。这些瓦盆,个个都有来历。先说最大的那个,盆壁上还隐约看得出,是前些年拆迁老屋时,我从爷爷的菜园子里捡回来的。爷爷之前用它种过小葱,栽过辣椒,如今轮到我,种了一丛薄荷。

　　这薄荷原是隔壁邻居家的。有回她做青团,缺几片薄荷叶提味,我正好从窗前掐了一把母亲刚买的薄荷送去。她接过叶子,顺手掐了个嫩尖给我:“嘿嘿!我也不全拿,还给你点,这些插土里就能活。”果然,不过三五日,那截光杆薄荷就冒出嫩芽,再过半月,已是绿莹莹的一丛了。

　　薄荷这东西,最是知冷知热。夏天太阳毒,要是忘了拉上半边窗帘,不到晌午叶片就耷拉了。这时浇上一瓢清水,眼看着那些卷边的叶子慢慢舒展开来,叶面上的绒毛在阳光下闪着光,心里便也跟着凉快起来。到了秋天,它开出些淡紫色的小花,碎米似的,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。但风一过,满屋子都是清清淡淡的香,像远山上飘来的雾岚。

　　挨着薄荷的,是母亲给我的吊兰。刚拿来时,瘦伶伶的,总共才三四片叶子。母亲教我用喝剩的茶叶水浇它,这是她独创的以废养废的法子。果然,半年后,它就抽出长长的走茎,挂满一簇簇小植株。走茎是嫩绿色的,微微透着亮,小植株的根须白生生的,像老寿星的胡须。最长的一根走茎快要垂到书桌了,我拿根红丝线轻轻系住,怕它坠断了腰。

　　最让我省心的,要数角落里的那盆仙人掌,那是老同学搬家时留下的。仙人掌好养活,有时忙起来,好长一段时间都想不起给它浇水,它也不闹脾气,照样绿着,只是绿得深沉些,像憋着一口气。今年开春,它忽然冒出三个花苞,毛茸茸的。我天天看,天天等,它却慢悠悠的,直到立夏才肯绽开。鹅黄色的花,薄如蝉翼,迎着朝阳开,日头稍高些便合拢了,前后不过三四个小时,但就这三四个小时,足够让我欢喜好几天。

　　这些瓦盆里的生命,各有各的脾性。薄荷馋水,吊兰喜阴,仙人掌耐旱。伺候它们久了,我也摸着了门道:春天要换土,夏天要遮阳,秋天要施肥,冬天要防冻。所谓的施肥,不过是把鸡蛋壳碾碎撒在土里,或是用淘米水浇灌。

　　有时工作累了,我就摆弄这些花草。给薄荷掐尖儿,越掐长得越旺；替吊兰分盆,一盆变两盆,两盆变四盆；或是用毛笔给仙人掌授粉,虽然从来没结出过果子。这些琐碎的活计,不紧不慢的,倒让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。

　　母亲笑我,说这些花草既不能吃,又卖不了钱,白白费心思,我却不以为然。清晨醒来,第一眼看见窗台上的绿意,心里便是安稳的；夜深人静,月光给这些花草镀上一层银边,恍惚间觉得日子可以这样静静地过到地老天荒。

　　前几日小雨,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。薄荷叶上聚着水珠,晶莹剔透的；吊兰的叶片被洗得翠绿翠绿的；仙人掌的刺尖上也挂着水珠,像戴了串水晶项链。窗台有绿,心便不荒。这些平凡的植物,不要你多费心,只要一点土,一点水,一点阳光,就能好好地活着。它们陪我度过一个又一个晨昏,记录着窗外梧桐绿了又黄,黄了又绿。这样的相伴,平淡,却自有深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