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个周末,我和夫人与两位好友的家人一起到北海赶海。中午一下动车,南国的热意裹着咸湿的风撞进衣领,我才惊觉——这里的海,和想象中三亚的玻璃蓝、青岛的礁石浪全然不同。它更像块被潮水反复摩挲的琥珀,褪去喧嚣后,袒露出最本真的肌理:脚下是绵延数公里的滩涂,灰褐泥洼里浮着碎银似的云影,浅蓝水潭晃着天的褶皱,连风里都浮动着若有似无的泥腥气,那是海的“床榻”特有的味道。

　　来到赶海点,看到退潮后一望无际的滩涂,我发觉距离大海至少有好几公里远。我正揣测如何越过这段海滩路到海边时,接到了营地老板的电话,不一会停车场外几辆摩托“突突”响着驶来——车把挂着铁齿耙,耙尖沾着湿泥,齿缝卡着细碎贝壳；前轮挡泥板歪着,裹着半干的泥壳；穿灰衣的师傅拍了拍后座,手里塑料桶晃出“哗啦”声,桶沿还挂着刚捞的螺丝。“大家上车吧,搭你们去赶海。每个车坐两个人,一定要扶好坐稳,滩涂里的‘马’,颠得厉害!”他裤脚卷着湿痕,挂绳上的工作牌浸得发皱,像刚从泥里捞出来的。后来才知,这些当地的村民每天天没亮就载着赶海人往返,后座的篮子里常备着备用的胶靴、铁铲。

　　“到咯!”开车师傅吆喝时,落日已往海平面沉了半截,把云边染成蜜橘色。不远处,穿迷彩服的渔民大姐正扛着长柄铁耙走来,耙齿磨得发亮,木柄裹着防滑旧布；她裤腿卷到膝盖,胶靴上的泥壳泛着光。“看这气孔——沙虫的‘小鼻子’。”她蹲下身,铁耙往泥里一沉,手腕轻翻,银白的沙虫便扭着身子钻出来。耙齿掠过泥面的“沙沙”声,混着滩涂的水声,像海在说悄悄话。虽然有一名当地的导游指导我们如何挖沙虫、小虾等,但我们这群新手立刻闹了笑话,同行的姑娘举着塑料小铲乱刨,铲头卷了边,翻出了许多空贝壳；另一位好友攥着短柄耙子,错把花蛤当石头,差点一脚踩碎。

　　等我终于用铁铲扒拉出第一只完整的花蛤时,天边云已烧得浓烈。橘红、浅紫、奶白叠在海平线上,滩涂的水洼成了天然镜子,把整片晚霞都装了进去。返程时,落日沉到海另一边,水洼里的星点反光晃着眼。开摩托的师傅还是那身灰衣,后座的桶里多了我们的收获,回去的路上,他说:“我送过那么多拨赶海人,有人为尝鲜,有人为怀旧,可滩涂从不辜负——你肯弯下腰,它就能捧出点什么。”我望着他被风吹乱的头发,看他裤脚新沾的泥痕,忽然想起早间他后座那把磨得发亮的铁耙——原来生活的踏实,就藏在这些日复一日的奔波里。

　　回酒店后,我把花蛤放在阳台。夜里听见北部湾的风敲玻璃,竟像极了滩涂摩托的“突突”声,裹着咸湿气息,把那半日的烟火又送回耳边。原来赶海从不是“征服”海,是让海把家底摊开,让我们攥着铁耙与小铲,在泥里、风里、云影里,撞见生活最本真的模样——它带着泥的凉,却藏着晚霞的暖、沙虫的韧,还有滩涂之上,人与海、人与日子最鲜活的相处。那些骑摩托往返的师傅、蹲在泥里挖沙虫的大姐,还有我们这些笨手笨脚的新手,都是这幅画卷里的笔,共同写着:“人间最浓的烟火,不在远方,而在低头触到泥的瞬间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