友人赠我一罐上好的明前龙井,特意嘱咐需配个像样的杯子。我在橱柜里翻找许久,终于寻得那只久未使用的玻璃杯。洗净后,杯身通透如水晶,与嫩绿的春茶正是相得益彰。

　　沸水注入的刹那,茶叶如绿云舒卷,在水中翩然起舞。待饮尽三杯,才发现杯沿凝着一圈淡淡的水痕,朦朦胧胧的,任我如何擦拭也抹不去。这才恍然——这杯子并非全新,只是闲置久了,往日的水渍早已与时光交融,化作这永恒的记忆。

　　凝视着这圈茶痕,忽然想起母亲的紫砂壶。那把壶里外浸满茶垢,她却始终不许我清洗。每每提及,总要念叨:“这壶跟了我二十年,如今便是倒入清水,也能品出茶香。”年少时觉得这话太过玄妙,如今方才懂得,她养的不是壶,是将二十年的光阴都泡在了里头。

　　这让我想起苏东坡的趣事。他的一方徽墨用了多年,执笔处已磨出深深的指痕。旁人叹其磨损,他却笑道:“这墨上留着我的手印,便是我的墨了。”此言妙极。器物用久了,自然生出情分；越是老物件,越能照见一个人的真性情。

　　说来,谁不向往完美无缺的生活?器物永远光洁如新,日子永远顺风顺水。可细想来,真正让生命丰盈的,恰是那些不完美的印记:书页旁的批注,桌角的磕痕,眼角的细纹,这些看似遗憾的痕迹,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属于我们的故事。

　　每次归乡,我总爱端详门口的青石台阶。经年累月,人来人往,石面已磨得温润如玉。父亲的中山装洗得泛白,袖口起了毛边；母亲的双手粗糙,布满劳作的茧子。这些痕迹都是岁月一笔一画写就的日记,每道纹路里都藏着说不尽的情意。

　　既然如此,何不从容些?不必执着于尽善尽美,只需踏实地生活,真诚地爱人,认真地做事。时光终会留下印记,而这些印记,恰恰记录着我们真实存在过的模样。

　　茶又凉了,我添了些热水。杯口的茶痕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,竟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。说来奇妙,这用旧了的杯子,反倒比崭新的更觉亲切,或许这就是日久生情吧。

　　生活本是如此——在日复一日的浸润中,时光将我们细细雕琢,让我们在不知不觉间活出独有的温润光泽。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,不是缺憾,而是生命赠予我们的“勋章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