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,东边的云层像浸了水的棉絮,泛着淡淡的鱼肚白。我踩着露水朝老家荷塘走去,鞋尖沾了些草叶的绿,裤脚也洇着潮湿的凉。田埂上的狗尾草垂着脑袋,穗子上的露珠坠在尖端,风一吹就颤巍巍地晃,像谁没接稳的星星。

　　远远地望见那片绿时,脚步忽然就慢了。不是刻意要轻,是心里的什么东西被扯住了,像被荷叶的边缘勾住的衣角。起初是零星的碧,散在田埂尽头,走着走着,那绿就漫了过来,先是漫过脚踝,再漫过膝盖,等站在塘边时,整个人都像浸在绿海里了。

　　荷叶是不讲规矩的。有的梗子直挺挺地戳着,叶盘平展展地托着颗颗碎银似的露；有的却懒懒散散地歪着,叶边卷成个小筒,像谁没包好的绿纸糖。最调皮的是新抽的嫩叶,卷着尖尖的角,梗子软乎乎地弯着,仿佛风一吹就要跌进水里去。塘边的老柳树把枝条垂到水面,柳叶与荷叶挨挨挤挤的,倒像是多年的老邻居在说悄悄话。

　　蹲下来看叶面上的露。一颗露在叶心打转转,另一颗顺着叶脉往下溜,溜到叶边时顿了顿,“咚”地掉进水里,惊起一圈圈细微波纹。水波荡到旁边的荷叶下,逗得藏在那儿的青蛙“呱”地跳出来,溅了我一裤脚的水。青蛙蹦到另一张荷叶上,叶盘轻轻往下一沉,又弹回来,把叶上的露晃得七零八落,倒像是撒了把碎钻。

　　有朵白荷刚开了半盏,花瓣边缘还卷着,像没舒展开的睡裙；花心的黄蕊沾着点粉,怯生生地藏在里面。旁边的粉荷倒开得泼辣,层层叠叠的花瓣翘着,像是谁把胭脂不小心泼在了雪上,红得恰到好处。风过时,荷叶“沙沙”地响,荷花也跟着晃,那香就随着风一缕缕飘过来,不是浓得呛人的香,是淡淡的、清清的。

　　塘边的石凳上积着层薄灰,我用手抹了抹,坐下时听见石缝里的虫鸣。那声音细细的,断断续续的,像是谁在数荷叶的数量。不远处,一只蜻蜓停在一片卷着的荷叶尖上,尾巴轻轻点着,像是在给荷叶盖印章。我屏住呼吸盯着看,它却忽然振翅飞起来,绕着荷塘转了一圈,又落在原来的地方,仿佛知道我在看它,故意要露一手似的。

　　太阳慢慢爬上来了,把云层染成了淡淡的金色。光线穿过荷叶的缝隙,在水面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撒了把碎金子。荷叶上的露开始慢慢化了,有的顺着叶边滑进水里,有的被阳光晒得没了影,只留下个浅浅的水印。荷花倒更精神了,花瓣上的露珠反射着光,像是披了件水晶衣裳。

　　坐在塘边,看那片绿往天边铺过去。远处的荷叶和天边的云连在了一起,分不清哪里是叶的尽头,哪里是云的开头。忽然就想起杨万里的诗“接天莲叶无穷碧”,原来真的有这样的景象,绿得没有边,绿得让人心里发空,又满满当当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