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的晒谷场上,我收到一份特别的简历。不是纸写的,而是光写的。起初只是苦楝树间的一个小光点,明明灭灭,后来渐渐连成句子,浮现在暮色里。

　　“您好,”那光亮写道,“我想应聘夏夜的星星。”

　　我坐在竹椅上没动。这些年见过的萤火虫简历都相似,带着五月雨的气息,沾着六月稻花的碎屑,用七月的热风当信封。

　　这只不太一样。它的光比别人淡,恰似井水里漾开的月光。它停在我膝前的空气中,翅膀振动时似乎落下细碎的金粉。

　　“说说你的特长。”我对着空气发问。

　　它立刻开始表演:左耳边画个完整的圆,右耳边画半个月亮；突然升高,在屋檐拼出歪歪扭扭的“夏”字；最后轻轻碰我的手指,凉的,宛若一片薄荷叶。

　　晒谷场边的老梨树沙沙响,仿佛其他萤火虫在帮它写推荐信。晚风翻过篱笆,送来几片槐叶,叶尖上凝着露水写的工作经历:曾照亮三朵夜开的昙花,为迷路的纺织娘指路,在某个孩子的梦里种下发光的蒲公英。

　　“为什么选择我们这里?”我又问。

　　它的光忽然暗了。远处池塘蛙鸣,近处金铃子摇铃。等声音静下,它慢慢拼写:“因为你们晒谷场上的稻草人,夜里会偷偷流泪。我想帮它擦眼泪,用不会灼伤它的光。”

　　我起身取出聘书,那是半片梧桐叶,用蜘蛛丝粘边。它停上去的瞬间,整片晒谷场亮起来。原来不知何时,周围已聚满整片田野的萤火虫。

　　它们开始分工:有的照看结穗的稻子,有的巡视菜园篱笆,三只最亮的停在稻草人肩上。而我面前这位,选择了最心仪的岗位,每晚停在我的窗棂,直到我写完最后一个字才熄灭。

　　此刻,新入职的萤火虫们正调试光亮。有的调成溪水的清响,有的调成初生竹笋的嫩黄。我的这位员工最认真,它练习着,要把光调到刚好照亮一个微笑,又不惊醒露珠里的梦。

　　夜深了,晒谷场渐渐安静下来。我忽然明白,原来每个生命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发光。有的光耀眼似烈日,有的则如同这般微弱却执着。化作此刻停在我窗前的这点萤火,它或许永远照不亮整片夜空,却能让某个角落的黑暗变得温柔。这世上最动人的光,从来都不是最亮的,而是最懂在何时亮起,又为谁而亮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