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儿时的记忆里,故乡那条河,就像一幅怎么也抹不去的画儿,一直搁在心里头。表叔呢,和这河就像是分不开似的,整日撑着竹筏。他的竹篙是活的,像握着一支蘸满绿意的笔,轻轻一点,青绸般的水面便漾开细鳞似的波纹。他的橙色河道清洁救生衣,在晨雾中忽明忽暗,像浮在水上的一片落霞,守着这一片水的清亮和安宁。

　　天还未擦亮,河面上就像罩了层轻纱,雾蒙蒙的。表叔就已经到河边,麻溜地解开绳子,把竹筏往水里一推。他那动作啊,又快又稳,竿子一起,往水里一插,竹筏就稳稳当当滑进水里去了。表叔站在筏子上,两只手紧紧握着竹竿,用力一划,再把竿子抬起,竹筏就慢慢往前走了,一两里的水路,一会儿就过去了。有时候,表叔会扯开嗓子吼几句山歌,那声音粗粗的,在空荡荡的河面上飘啊飘,吓得那些早起找食儿的水鸟,扑腾着翅膀飞走了。

　　可撑竹筏这活儿,舒坦的时候也就那么一小会儿。大多时候,累得人够呛。撑一下竿子,转一圈,一趟下来,得重复好几百回。还没走到一半,表叔的衣服就被汗湿透了。这天气就像个调皮捣蛋的小鬼,说变就变。有时候太阳老大了,晒得人皮疼；有时候又突然下起大雨,一下子就把人淋成落汤鸡。表叔说年轻时也想过出外闯世界,后来父亲病重,便接了这份河道清洁工的活,一干就是二十年。“刚开始觉得憋屈。”他望着渐渐暗下去的桥影,“后来发现这河就像自家院子,看不得它被弄脏。”

　　在河里,表叔和他的搭档穿着环卫工的衣服,还套着橙色的救生衣,特别显眼。他们一个站在竹筏这头,一个站在那头,竹筏、竹竿、手抄网就是他们干活的家伙事儿。表叔拿着竹竿把控方向,搭档就用长柄的手抄网,捞河里的水草和水面上的垃圾。他们俩一个眼神、一个手势,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。什么时候该用力撑,什么时候得掉转方向,什么时候停筏子捞东西,不用说话,全凭这么多年的默契。

　　天越热,水上的活儿就越难干。大太阳照着,河面就像一面老大的镜子,刺得人眼睛生疼,竹筏上一点遮阴的地方都没有,热得人受不了。表叔的皮肤被晒得黑黝黝的,发亮,汗水一个劲儿地从额头、脸颊往下滚,滴到河里。为了躲中午的大太阳,他们每天早上六点就开始干活儿,干一个来小时,就上岸歇会儿,然后接着干。

　　有一回,我跟着表叔去巡河。午后的河面安静得很,突然,一声大喊打破了平静:“救命啊!”只见一辆婴儿车顺着斜坡滑进河里了,车上还有个小婴儿。表叔听到呼救声,立马划着竹筏就冲过去了。寒冬腊月里,河水冰得刺骨,婴儿在水面上漂着,情况可危险了。表叔赶紧拿起捞网,可是船晃得厉害,婴儿又小,开始几次都没捞着。不过表叔可没放弃,试了几次之后,终于把婴儿给救了上来。后来那家人送来锦旗,表叔把它叠在装渔具的木箱底,“当筏工的眼要利,手要稳,哪能见死不救?”

　　现在啊,表叔都六十一岁了。每次路过河边,我总会在晨光里寻找那抹橙色。表叔的竹筏依旧在清波上划行,竹竿起落间,捞起的是水草、枯枝,还有岁月沉淀的温柔。他或许不知道,自己早已成了河景里最动人的笔触。他撑起来的,是家乡的春波,也是对这片土地深深的眷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