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夜微寒,四下无人,我独坐在院中的石凳上,石凳很凉,我仰头望着那株梨树。

　　梨树不高,枝桠却横斜有致,月光从那些枝桠间漏下来,斑斑驳驳地洒在地上。梨花开得正盛,白生生的,在月光下更显得洁净。月光似乎也爱这梨花,便轻轻地踱步于花瓣之上,踮着脚尖,生怕惊醒了什么似的。

　　我想,月光大约是个胆小的精灵。它不敢高声言语,只好悄悄地游走；不敢骤然现身,总是一点一点地从云后探出脸来。它踱步于梨花瓣上时,那花瓣便微微颤动,仿佛不胜其扰,却又无可奈何。月光于是愈加小心了,脚步放得更轻,以至于连露珠都不敢惊动。

　　梨树下有一张蜘蛛网,横在两枝之间。月光踱过时,蜘蛛网便闪闪发亮,像谁不经意遗落的一串珍珠。蜘蛛早已躲到叶片背面去了,它似乎不喜欢这般明亮。蜘蛛网空荡荡的,只有月光偶尔驻足,稍作歇息,便又起身去踱它的步了。

　　远处传来几声犬吠,月光似乎受了惊吓,瑟缩了一下。但很快它又镇定下来,继续它的踱步。它从这片花瓣踱到那片花瓣,从这枝踱到那枝,不慌不忙,从容得很。有时它也会停下来,端详某一片花瓣,如同在辨认旧相识。花瓣被它看得久了,便微微低下头去,显出几分羞怯。

　　夜风起了,梨枝轻轻摇曳。月光站立不稳,险些从花瓣上跌落。它急忙抓住花瓣的边缘,待风停了,才又继续它的旅程。这般情景,倒让我忍俊不禁了。原来月光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。

　　一只夜蛾飞来,绕着梨花打转。月光好奇地注视着它,看它忽上忽下,忽左忽右,没个定性。夜蛾终于停在一片花瓣上,月光便悄悄靠近,想同它说话。谁知夜蛾突然又飞走了,月光扑了个空,怔在那里,好不尴尬。

　　夜更深了,露水渐重。月光似乎也倦了,踱步的速度慢了下来。它从最高的枝头开始,一片花瓣一片花瓣地往下踱,最后踱到最低处的一朵梨花上。那朵梨花半开半合,月光便钻了进去,再不出来。

　　我坐在石凳上,目睹了月光踱步的全过程。石凳依旧很凉,我的衣衫已被露水打湿。起身欲回屋时,忽见那最低处的梨花微微颤动,好似月光在里面翻了个身,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睡了。

　　月光睡了,梨花睡了,整个院子都睡了。只有我还醒着,记下了月光踱步的痕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