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露一过,秋意渐浓。周末来到公园荷塘边,看到夏天满塘的碧绿荷叶已经变得零落稀疏,荷叶间偶尔现出一只由绿转褐的莲蓬,心中生出无限寂寥。

　　看到莲蓬,忽然想起幼时的一段往事。那时我还没上小学,有一天,父母突然给我换上新衣服,带着我去邻街的四爷爷家。路上听他们说,多年在外做生意的四爷爷终于决定落叶归根,带着四奶奶回来定居了。见到四奶奶,我羞涩地躲在妈妈身后,记得她穿了一件对襟大袄,微微笑着,用我听不懂的口音招呼我到她身边去,然后从衣襟里掏出一个油纸包,打开拈出几颗糖莲子来给我吃。

　　那是我第一次吃到糖莲子,入口先是满腔的甜,待到外皮的糖化了之后,又有一丝若隐若现的苦涩。见我皱眉,四奶奶冲我调皮地一挤眼,往自己嘴里扔了一颗糖莲子,闭上眼似乎很享受的样子,然后夸张地嚼了几下。我学着她的样子嚼了嚼,微微的苦涩之余是说不出的绵香滑润,回味无穷。

　　我们两家住得近,时常来往,我也与四奶奶渐渐熟悉了。后来才知道糖莲子是她的家乡小吃,虽然一般都是孩子们过年过节时喜欢吃的,但是四奶奶来到千里之外、饮食风俗迥异的他乡生活,这糖莲子大约是唯一能一解乡愁的东西了。四爷爷回乡后专门挖了几亩荷塘,种藕,也收莲子。莲藕连吃带卖,而莲子,却专给四奶奶做糖莲子吃。

　　每年秋天收了莲子,我都会去看四奶奶做糖莲子。她先用一口小砂锅,把新鲜莲子煮软,然后放在竹箩里沥干,在上面撒上玉米淀粉。每撒一把就端起竹箩使劲摇晃,直到所有莲子都均匀沾上淀粉为止。然后把莲子炸一下,再放到熬好的糖汁里滚一遍,最后撒上雪白的糖粉。有一次,四奶奶怕我嫌苦,给我单做了一份剔去莲子芯的糖莲子,我吃后还是觉得她第一次给我吃的好吃,因为没有那一丝微苦,好像甜也大打折扣了。听我这样说,四奶奶赞许地笑道:“糖莲子苦中有甜,就和生活一样。不吃苦,甜也甜得没意思了。”

　　她是这样说的,也是这样做的。早年间,四爷爷因家贫跑到南方去寻出路,遇到四奶奶,二人白手起家做生意,也曾风光过,也曾失败过,风风雨雨都经历了。四爷爷积劳成疾,身体吃不消了,才决定回乡养老。四奶奶背井离乡跟他回来,守着三间瓦房几亩地,竟也怡然自得。村里人常见到她瘦小的身影早出晚归地在田间地头干活,都竖起拇指称赞她能吃苦。

　　如今,四奶奶已去世多年,很久没有吃到她亲手做的糖莲子了。但是小时候在厨房里做糖莲子的画面,她端起竹箩使劲摇晃的瘦小身影,以及她说过的“糖莲子苦中有甜,就和生活一样。不吃苦,甜也甜得没意思了。”却一直铭记在我心中。每当我在生活中遇到困难,觉得辛苦疲惫时,我总会想起四奶奶做的糖莲子,总会告诉自己,苦中有甜才是生活。